第13章
不由得好奇,偏头去看,对上那双悠悠含笑的眼睛,突然就愣住。又是
他,顾倾淮。顾倾淮也看过来,眉梢扬了扬:“原来你叫林深。”目光转回作品上,一副欣赏的语气,“你的画很特别。”林深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,转头就走,身后传来他无奈的叹息:“现在的
女孩子,脾气真大。”林深置若罔闻,加快步伐走到楼梯口时,碰上曾经的辅导员徐老师。“哎呀,林深,好多年没见了,越来越漂亮了。”热切得就要来握她的手,林深侧身避开,将手背到身后向老师点头微笑:
“徐老师,好久不见。”徐老师有些尴尬,笑着掩过:“还担心你不来呢,来了就好,跟我上去吧。”她点点头,踏上第一级台阶时,不知为何回头看了看。画架前站了几个年轻的学生,顾倾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。
槐安是一个工业型城市,它的电子业和冶金业尤为发达,这也导致槐安缺少艺术氛围,就连槐大也偏理工类,历年美术系的学生少之又少。这就导致从槐大美术系毕业后稍有作为的画家都去了别的城市发展,这么一来,林深倒成了这些年来槐安成就最高的槐大画家了。本来以为只需要到场露个面,和昔日师生寒暄几句,怎么也没想到系里居然还专门为她办了一场演讲会。
美术系本来就不被学校重视,很多在校时大有前途的学生毕业后都转了行,稍微有点名气的不是在北京就是出国了,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一个林深,系主任差点没把她供起来。
美术系近年来的招生情况越来越低迷,怎么着也要借林深的成就给这些学子打打鸡血。这可是被宋氏连棠赏识的新锐画家,多少人望洋兴叹。礼堂里齐刷刷坐了几百个人,林深只在窗外望了一眼,手心已经出了汗。她轻声请求:“徐老师,我什么也没准备……”徐老师唰地掏出一张演讲稿塞她手里:“放心,都给你准备好了。你的情况老师也知道,那个姓孟的心理医生跟我讲过,老师不会为难你的。”林深一时语塞,被那双充满期望和热情的眼睛注视,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,遑论她向来不擅长拒绝人。半晌,她认命叹息:“好吧。”
一脚刚踏入礼堂,耳边便爆发出欢呼声与掌声,林深顿时一阵头晕目眩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,缓步走上了讲台。抬眼看去,黑压压一片全是人,她一张脸都看不清。握着演讲稿的手抖得厉害,她将手掌压在讲桌上,轻轻闭了闭眼睛,稿子
上的字像小飞蚊纷纷落地,待掌声平静,才终于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起来。“各位老师,各位同学,你们好,我是林深,毕业于2013级美术系……”沙哑低缓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周围都安静下来,每个人都听得认真,后
排玩手机的同学也不知不觉放下了手机看向讲台上说话的女孩。她就站在那里,像笼罩着一团温暖的光。徐老师没有骗她,演讲稿很短,两三分钟就读完了,可于她而言,像过去
了一个世纪那么长。她摊开掌心看了看,冷汗几乎将稿纸打湿。感冒本来使她有些头昏脑涨,这身汗一出,头脑居然都清明了。“谢谢林深,也谢谢我们的同学来参加美术系的演讲会……”主持人走上台接过话头,林深如获大赦,走下讲台坐到安排给她的位置。
接下来主持人说了什么林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她反复回想站在讲台上那两三分钟时的状态。这十年来,她没有间断地接受心理治疗以及药物治疗,却始终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。就在前不久,她独自谈成了一笔生意,签了和连棠的合同,她已能与人谈天说笑,可眼下这种场合仍如照
妖镜,顷刻就能让她现行。
或许这一辈子,她也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,注定带着这“独一无二”的声
音,独自栖身于黑暗。“……林同学,林深同学……”林深茫然抬头,发现不知何时四周目光都落在她身上,主持人正一脸期待
地看着她。神思一点点回归,耳边再次腾起人声,她听见主持人问:“你的这
种鲜明独特的绘画风格是怎么形成的呢?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创作方式?”徐老师将话筒递到她手上。话筒沉甸甸的,金属材质握在手中一阵冰凉,嘴唇像被胶水粘住,无论如
何也发不出声音。周围人渐渐等得不耐烦,徐老师无奈接过话筒道:“我想这可能跟林深同学的生活经历有关。”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,她窘迫得目光都不知道放在哪里,扫过礼堂后门时,看见顾倾淮正侧身进来,目光相撞,他冲她挑眉笑笑。主持人接过徐老师的话头:“林深同学年少时父母意外过世,她因此患上了社交恐惧症,但她并没有被病魔打败,反而走出阴影,有了如今的
成就……”
林深猛地抬眸,不可思议地望向讲台上侃侃而谈的主持人。她怎么可以?!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露她的伤疤?主持人似乎没有感受到她的愤怒,目含关怀地看着她:“美术系于林深同
学而言,绝不仅仅是一个专业,对吗?”她咬紧了唇,这一刻,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软弱。米白色的桌面突然投下一道阴影,几分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:“不想继续
待下去的话,走吧。”她偏头,看见伸在眼前的一双手。手指修长,指甲修得干净,指腹有烟熏后微微的黄。主持人刺耳的声音停下来,礼堂也变得安静,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突
然走到前台的高大男子。林深看着他,那眼睛仍似往常,深得像海,少了那抹悠悠笑意,有几分
凛冽。她握住了那双手。顾倾淮目不斜视地牵着她走出礼堂,行至门口时,脚步顿了顿,眸色淡淡
地看向主持人:“不当众揭人伤疤,是为人师表最基本的素质。”
出了礼堂往右,楼道口有一台饮料自动售卖机,顾倾淮放开她的手,买了瓶矿泉水给她。林深低头拧瓶盖,哑着嗓子道谢,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,才察觉全身是冷汗,手腕抖得厉害,瓶盖都拧不开。顾倾淮接过矿泉水拧开放到她手里:“不喜欢这种场合,没必要勉强
自己。”林深低声辩解:“我没有。”顾倾淮环胸抱臂打量她一会儿,摇头叹了声气:“林小姐,别让自己的善
良成为别人伤害你的武器,你得活得开心点。”她的眼睛像盛满星光的月泉,可他一次也没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过喜悦。“哎,林深,你在这儿啊。刚才真的对不起!陈老师不是故意的,你没
事吧?”徐老师追出来,林深收回出神的目光,回头笑笑:“我没事。”顾倾淮看了一眼还想劝慰的徐老师,伸手将林深往身后拉了拉:“生病了
就早点回家休息,嗓子哑得都说不出话了,还参加什么演讲啊!”徐老师一脸尴尬:“对对对,快回去休息吧,下次见啊。”她手臂僵了一下,却没有将他甩开,跟徐老师告别后跟着他下楼。出了陈
设展厅,顾倾淮回身问她:“送你去医院?”林深摇头拒绝:“不用了。”“那送你回家?”“我自己打车回去。”顾倾淮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,意味深长地打量她:“林小姐,我们这算
是……第四次见面了吧?以后若是再见,能收起你对我莫名其妙的敌意吗?”